民间书法漫议 敖铁虎
民间书法漫议
敖铁虎
近几年来人们对“民间”书风趋之若鹜，在“创新”大旗的舞动下，那种无门无派，任意夸张变形，似隶欲行，各体相杂，结体稚拙，逸笔草草，颇显“才华”的书体，成为一道苍茫的风景，颇为壮观。然而仔细体味，这道风景如连绵的丘陵地带，仿佛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大同小异，似曾相识，游过几座足矣，其余不足观也。
民间书风的兴起，是和现代社会的发展紧密相关的。一是民间书法大部分是近一个世纪以来才出土的，它书写的时代正是文字变化比较剧烈的时代，唐宋以来至清末的书家从未见过如此丰富的残经、碎纸、简书、甲骨文等字迹。而有一点就是唐宋以后，受教育者更多，书者的材料更丰富，书者的见识应更广，字迹的保存应更容易，但唐宋以后的“民间书法”就没有保存下来而烟消云散了呢?!二是民间书法笔致情趣暗合现代人浮躁的心理。因为没有古代的激励机制，也没有古人的从容和充裕，更没有古人的无所事事，而惟于四书五经书法外别无他求，也别无他好。而现代人就不同了，五光十色的生活，消磨人们独守书斋的寂寞，名利飞杨的现实，引诱人们踏上终南的捷径。民间书法正因为没有什么技法，更没有什么技巧，是由书写者的手生还是到手生，尽显稚气和俗气，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力，但在几千年法度的笼罩下，它透出了几缕不无新鲜的味道，所以生手就握住如椽的大笔，向心中的理想进军了。而流行的、显那么一点才气的、有那么一点聪明劲的、有展厅效应的书法作品，就成为时尚。三是民间书法成为现代人打破法度张扬个性的契入点。几千年的书法发展史，古人把所有的字体都创造完了，所有的技法都昭示尽了，到目前为止文字再向前发展的可能性只有字母化这一条路了，轮到现代人注定要在古人的樊篱里阴影下寻求突破，而现代人求新求变的心理又是那么强烈，那么急不可耐。而挖掘古人未曾谋面的民间书法就成为唯一的领地。四是从事书法艺术活动的平民化、大众化。古代书家是靠科举靠书法晋身官僚阶层的，反过来又靠自己的社会地位彰显自己的书法，也有因厌恶官场的污浊而归乡成为隐士了的，这就是古代书法家为什么绝大多数是做官出身的原因。而在他们的情绪中是排斥民间的，虽然他们也是从民间中走来。而现在不同了，平民都受到较好的教育，读书识字已不是问题的问题，从事书法、热爱书法者一大批，并且从事书法艺术又是那么容易切入，因此，时尚的时髦的就容易造成人们从众的心理。君不见有些人拿起笔只有几年的时间就能入展获奖，而有着十年甚至二三十年书法学习者竟然连展厅的门都摸不到，笔者丝毫不怀疑前者的聪明，后者的悟性未开。由于以上的原因，流行书风占主导力量的民间书法就在书坛弥漫开来。
因此，“民间”这个词是一个词语陷阱，一不小心掉进去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爬出来。民间书法有它原始的生命力，稚朴、率意，可是这种原始毕竟是粗糙的。诗评家于坚在《当代诗歌的民间传统》一文中直接说出了他的“民间”：“民间坚持的是常识和经验，是恒常的基本的东西”……．民间并不准备改造世界，它只是一个基础，民间坚信的是世界的常态，而不是它的变态．”当今社会是一个高度市场化的社会，是一个信息高速、生活快节奏的社会，名誉、地位、金钱、利益带给人们一种莫名的浮躁感。现在除了一些活跃于书坛的院校教授，独立的书法工作室的书家等少数精英有能力有条件从事书法研究外，其他绝大部分书家同道还在为生计、为过美好的生活而奔波着，学习书法作为一种追求人生境界的手段，一种追逐名利的驱动，一种忘却红尘的排遣，一种怡情养性的调剂，一种对生活感悟的思想，一种晋身高雅阶层最便捷的通道，于是在精英们的示范下，在展厅的诱惑下，审美趋于雷同就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现象。而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追随者，又不可能具有精英们的学养、胆识和才气，因此，浅薄雷同就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怪圈，在日复一日的涂鸦中消耗着追随者们的才学和灵气，时间和金钱。
1958年的民歌运动难道不是对民间常识和经验的践踏和扭曲吗?当时那么多的民歌现在又有几首能够吟咏，那么多的歌手也都销声匿迹了。虽然不可否认古代书法的遗产中那些残纸、写经、墓志中不乏精品，也有一些为当时善书者所出。但大多数为下层军士、经生、工匠所为，文化程度、知识修养极低，所出欠缺法度，格调野俗，而文理不通，错字连篇之诟病，更是屡见不鲜。选这些技法粗陋，格调不高的准书尖或非书法学习，初学易得形貌，但因其技法不丰富，内涵不深邃，开通性差，极难深入，容易形成狂、怪、野、俗之坏习气，有些人自恃悟性高，可以探得些消息，可以改造，可以化野为文，化俗为雅。但我们应明白艺术发展的一个简单规律，即后人总是在继承前人的优秀传统，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攀登高峰的。我们很难想象千年之后的我们，大量碑帖真迹发行于世，人们对书法的学识水平，学习书法的环境是无以伦比的。同样，我们也难以想象千年之后我们的子孙，在所有碑帖真迹存于电脑一“芯”只用敲击键盘或发出指令就能临摹鉴赏之后，偶然在哪间厕所的墙壁上发现现在民工所涂鸦的“墨迹”，乡贤野士在某一堂屋所书对联的“民间真迹”之后，如获至宝，难道我们不发出黑色幽默的微笑吗!必竟古人的生存是艰难的，民间学习是有限的，能够断文识字的比现代人的全民义务教育应该少得多吧。油画学习者如果没有素描、色彩透视、解剖等基本功夫，还能创造抽象派、印象派、现代派等流派纷呈的画派吗?
民间中有美好的艺术，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同时民间中也有丑陋的东西，那是人性中无法回避的黑点的集合。民间书法作为一种书法学习者的参照系，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不被它缘渺的身影遮盖住自己洞若观火眼睛，让前人在艰难、灵气、悟性中创造的书法艺术的美，照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