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命运与海外前景 王岳川
中国文化命运与海外前景
——王岳川与李泽厚在美国的学术对话
时间:2010年4月23日下午3点至6点
地点:美国丹佛李泽厚先生家中
人员:李泽厚 王岳川
王岳川:泽厚先生好,转眼又是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我这次到美国做巡回讲演,有机会到您家里看望您,很高兴。国内学术界学人也想念先生,但是先生好像很少回国?
李泽厚:我都老了,你还没有什么变化。我主要生活在美国,但每年都回国3、4个月。
王岳川:今年是您80大寿,我为你写的程颢诗的书法送给你贺80大寿。望先生多保重身体。你是否打算在美国开庆寿会。
李泽厚:人老了,打算谢绝一切祝贺,包括有朋友在香港为我搞的一个会,被我谢绝了,我始终坚持两条,一是感谢,二是我不参加。
王岳川:90大寿我们来做。
李泽厚:如果活到100岁就可以做寿了。
王岳川:应该没有问题。
李泽厚:肯定有些问题。
王岳川:在美国医疗条件非常好。
李泽厚:寿命很大部分是基因决定,与基因有很大的关系。我感觉过了80是活一年算一年,过了90活一天算一天。
王岳川:我看您现在的整个精神状态跟六十几岁的人一样精神。下面,我想就一些学术界感兴趣的话题纵深地谈谈如何?
李泽厚:好啊,我们谈谈。
一、美学关照下的中国书法文化精神解读
王岳川:你作为美学大家,对艺术有什么样的实践和爱好?
李泽厚:我对青铜器、绘画很感兴趣,尤其是诗词方面算是强项吧。我认为搞美学的总是要对某一门艺术要有比较深的造诣,才可以做得比较深。
王岳川:我注意到你家里墙上有很多你拍的照片,是不是你对摄影艺术很感兴趣?
李泽厚:我喜欢拍照片,但并不专业,我每到一个国家就会拍很多照片。我横跨欧亚大陆,走了很多地方,我最欣赏的是去了柬埔寨,吴哥文化很有魅力,值得学界重视,中国很少去注意、关注,这方面的内容很重要。
王岳川:我看见你的墙壁上有几幅书法,你喜欢书法吗?你作为美学家对书法怎么看?你研究华夏美学,对青铜器等谈得比较多,但对书法好像谈得比较少。
李泽厚:我喜欢中国书法,但是对书法研究不深,更谈不上书法实践。但是我特别喜欢书法那种自由状态,那种飘逸超迈的境界,还有书写内容对中国文化的深刻表达。但我只是喜欢,没有深究。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我没有研究的不敢乱下定论啊。
王岳川:其实你在谈论宗白华先生的时候,就已经触及到了中国书法。宗白华先生的中国立场使得他更多地关注中国文化中国艺术乃至中国书法。
李泽厚:是的。我坚持认为中国美学“四大主干(儒、道、骚、禅)”说。我对中国美学的特点曾概括为四个方面,即“乐为中心”、“线的艺术”、“情理交融”、“天人合一”。而“乐为中心”后来发展为我的“乐感文化”;而“线的艺术”主要指的是表情的艺术,就是以音乐、舞蹈、书法为代表的艺术。而书法作为线的艺术最能表达中国情绪。
王岳川:我记得你曾在《美的历程》中说:汉字是象形文字,是“净化了的线条美——比彩陶纹饰的抽象几何纹还要更为自由和更为多样的线的曲直运动和空间构造,表现出和表达出种种形体姿态、情感意兴和气势力量,终于形成中国特有的线的艺术:书法。”。
李泽厚:是这样,书法是表达情感的形态,无论是草书还是行书,而楷书的形式感更强一些。我曾说国,唐代绝句(入乐)、草书(线条)、音乐、舞蹈这种“音乐性的美”,将中国传统重旋律重感情的线的艺术,推上有一个崭新的阶段,也真正成为“盛唐之音”。
王岳川:在我看来,古代书法能够反映时代之音,而当代书法对时代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态,同样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在其他艺术全盘西化的症候中,东方书法不应成为西方二流艺术的模仿,也不能认可西方中心主义艺术风尚成为人类唯一的欣赏方式的做法,而是要重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重新组合之后而生成的一种新书法。
李泽厚:书法的古代有重要的人文价值和审美价值,但我担心的是在当代电脑时代似乎实用功能减少了。
王岳川:但是书法的艺术功能和文化功能却增强了。只不过国内书法界比较混乱,需要加以厘定。就美学意义而言需要厘定书法症候的是:书法唯技术主义,书法唯美术主义,书法唯精英主义,书法唯视觉主义,书法唯本能主义,书法媚外主义,书法消费主义,书法拜金主义,书法部落主义,书法市场主义。
李泽厚:书法问题这么复杂,需要从理论和实践两个维度加以认真清理。宽泛地说,我仍很重视美学与伦理学跨界研究,我认为人的情感不同于动物的情感,而是一种文化伦理情感。中国文化既不是理论也不是单纯的实践,中国美学既不是名词概念的堆积,也不是艺术经验的汇合。中国美学讲的是陶情冶性,它有一个塑造生命意识的过程。所以中国讲究心斋、养气、道器、虚实等等。其实我讲人的自然化,在这一结构中间培养着“情”。当今世界有很乱的东西,也有可持续下来的东西,我们需要的耐心
王岳川:的确如此,全球化时代,当西方人用西方的思想统率了全球,要全球同质化变成一体时,东方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东方应该清理自己的精神遗产,让这个世界不仅有西方的法律精神,还要有东方的德教精神。人类的未来不是由西方自己说了算,而是应该由东方加入自己的文化声音,将单维之声变为多元之声。人类才能互相倾听,互为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