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抒发 陈怀玉
书法·抒发
陈怀玉
每一种艺术都是抒发情感的。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书法艺术当然是抒发情感的艺术，即抒人之情感，抒人之个性。
书法的情感是通过线条来表现的。线条是构成书法艺术的基础。一个字的一点一画，都是线条的组成部分。一个字的构成(字法)和一行中的字与字的关系(行气)，是线条的运动。故有人称书法亦是线的艺术。当然线条的产生方式有多种多样，有通过制图工具产生的几何线(直线、圆、抛物线、阿基米德螺线等)，有通过硬笔和毛笔写出的徒手线；现在还有电脑写字，称为电脑线。几何线、电脑线包括硬笔写出的徒手线规整、均匀、富有理性色彩，唯有毛笔写出的徒手线不规则，速度、方向灵活多变，富有感情色彩。就是用毛笔写出的徒手线，还有质感的优劣之别和情感的强弱之差。不信，你可用毛笔按三种方法写一笔画或一个字试一试：一种是画，即只提不按，一个动作到底；一种是抹，即只按不提，一个动作到底；一种是写，即用笔有提有按，用力有轻有重。细心体会、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用画的方法和用抹的方法产生的线条是机械的、呆板的，无动感(质感)和情感可言，只有用写的方法产生的线条，动感明显，情感强烈。这是什么原因呢?这一点，唐人孙过庭在《书谱》中提出“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锋芒”，道理就全在于这一“变”一“殊”之中。这一“变”一“殊”，就是用笔锋的奥妙所在。通过用锋方式、速度、方向的变化，把笔的弹力、墨的渗透力和宣纸的吸水力有机结合，使线条千变万化，感情色彩丰富强烈。这大概就是书写的有法和无法的关键所在了。概言之，书法线条是抒情的，而决定书法线条“表情”的，是对笔墨的控制，即笔法和墨法。
抒情是书法的本质。“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这是孙过庭．《书谱》中的两句名言。第一句讲“意”，大意是说：书法的创作与《诗经》、《骚经》的创作原理是一样的，都是抒发人的情志的。第二句讲“法”，其大意为：书法形式美的变化法则是来自天地变化的总规律。有书论专家将这二十个字概括为“中国书法上的无上妙谛。这不仅是中国书法的本质，也是中国书法——乃是中国一切艺术的创作方法。”(韩玉涛《中国书学》)。此言符合辩证唯物论，不仅中国书法，乃及一切艺术，都是客观事物在人头脑中反映的产物，都是表现人的情志的。“时代世风异，人心浮华同”，“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以诗言志，借笔抒怀，今来古往，人皆尽然。有书论家认为：你所创作的作品，正是你这个时期的性格、心理、心态的反映。“二王”行草书是东晋士大夫心理的集中表现，颠张醉素将自己喜怒哀乐的思想感情融进在他的不同力度的狂草线条中，祝允明、王铎的狂草反映了明晚期的自由主义思想(王景芬《草书创作论》)。事实确如此：一幅颜体楷书，如壮士肃然而立；一卷怀素狂草，似群龙狂舞；一篇《兰亭序》，“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一纸《祭侄文稿》，泪痕斑斑，如哭如泣。就是同一作者，在不同时期写出的作品亦表现了不同的心态和情感。‘孙过庭《书谱》中以王羲之的作品为例，说“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魂奇；《黄庭经》则怡泽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
为何抒情是书法的本质?这是因为：书法所创造的就是“人”的形象，就是“人”的精神形象。书法的神妙，本来就取法于人的身体。“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孙过庭《书谱》)。有些书论家则进一步提出：“书法形态，体现了人的形体、资质、结构规律乃至人的群体性生活所显示的种种规律：一个字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整篇字是彼此照应、完整统；的生命群体。笔势相连属的草书，一字、一行、一篇，形成了血脉通贯、气韵生动的生命总体。点画结构，相互生发，前后左右照应，充满了俨如一个群体的和谐统一”(陈方既《书法创作意象》)。这话讲得好，我在欣赏书法作品和创作时，就有“一笔一画，若人之手足，一篇一章，似人之一生”的感觉。抒情是书法的本质，书法以人为本，神采为上。人们在主观上有了这个认识，研习书法和创作，就会防止偏重法度、偏重形质，而忽视感情丰富具有生命活力的形象创造的片面性。深知满怀情志写出的作品，就能把作品写活，而写活了的作品，才有生命力，有生命力的艺术作品才有艺术感染力。
情感抒发，实为“书性”之发。“书性”者，书法创作个性也。有些书家功力颇深，其作品却缺乏生气和书卷气，究其主要原因，是缺其个性所致。“心正则笔正”(柳公权语)，“书为心画”(杨雄语)。作者性格影响作品风格，有功无性，神能安生?作品个性反映作者个性，但作品个性不等于作者个性，二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要发挥好“书性”，就要善于养性。养性是积累，积累有一个过程。多读、多看、多思、多写，书法传统积累多了，就能具备“形神兼备”的形质美和情性美，进入“达其情性，形其哀乐”的艺术境界。同时有个性的创作很可能是创新之作，然创新又离不开继承和复古(复书法传统之古)。纵观有所成就的书家，大多走过这样一条路：先宗一家、后成一家；学好一家、自成一家。既练笔法、字法、章法等字内功，又修学问、气质、胆识、情感等字外功。每每学书不断，久久自有佳境。
